小说爱情是一只小小鸟

爱情是一只小小鸟

□彭益峰

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此刻就坐在我的对面。她三十多年前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只是她不太记得我上小学时的样子了。她问,你那时是不是戴眼镜?于是,我摘下眼镜,期望她能回忆起点什么。她又问,你小时候不是单眼皮吗,后来拉成双的了?

三十多年后的重逢,我得感谢我的小学班主任。那天深夜,我在看一个叫奥兹的外国人写的小说《地下室里的黑豹》,书是朋友老毛推荐的,他说这书与童年有关,与英雄主义有关。老毛是个作家,他老是介绍一些书给我,读得我神魂颠倒。那晚,我看了有那么几十页,觉得有些累了,就躺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先是响起书里的一段话:“在我一生中,有许多次被人叫做叛徒。第一次是在我十二岁零三个月那年……”我忽然想起了她。她少年时代活泼可爱的模样,在我眼前像放幻灯一样闪过,折腾了我一夜。天刚刚泛亮,我就给小学班主任发了条短信,索取她的联系方式。不久前班主任说,他在广州见过她。我很快与她取得了联系,并添加了QQ好友。

她对我的名字还有印象。电话里她说,戴强,我记得,你是副班长,我是班长,那会儿。我说,你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个子高高的,喜欢穿粉色衣服,你是班花哟。她在电话里咯咯地笑,她说我现在可是人老珠黄,你见了后,一定会认不出来。

她在八月的一天从广州回到了沙城。她在QQ里给我留了言,她说,戴强,我回来了,就不劳你去机场接我了,这么热的天。我忙回话,不是说好了,我来机场接你,而且必须是骑着脚踏车来接,一路骑回沙城。她发了一堆大笑的表情给我。

这天晚上,她在QQ里突然问我,你住哪个小区?我告诉了她。她又发了一堆大笑的表情给我。然后,她说,你下楼来,就现在。我说,现在,为什么?她说,你下来就全知道了。楼下,我见到一个长发长裙的女子,她在一盏路灯下,歪着头冲我笑。

“戴强吗?”她问我。

“你,你是苏芗?”我一脸愕然。

“我说你一定认不出我来,”她笑了,“不过,你的样子,也变了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边?”我很惊讶。

“我哥就住你隔壁的单元。他认识你。”

我恍然大悟。苏警官原来是她哥。

接下来,我约苏芗去附近的茶座坐坐。明亮的吊灯下,她很认真地打量着我,边打量边笑。她说,你的样子,真的让我认不出来了,就像你认不出我来一样,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我边给她的茶盅里添水边说,你小时候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她一脸的不相信。她说,你真会逗女人开心,都三十多年了。我说,真的,我还记得,我当年给你写过一封信。什么信?她问。我欲言又止。她恍然大悟,忙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听你上次提过,怎么可能,那时我们才多大点?

苏芗是小学老师,二十多年的教龄了。所以,她有这种表情,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就像,我现在回想起当年的冒然举动,也时常会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不能原谅自己。我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暑假开学就上高三了。班主任吴国华不久前,给我打来电话,说,老同学啊,你得盯紧了你儿子,快高三了,还有心思给女孩子写情书?为此事,我没少纠结。我跟儿子谈了不下五次,他每次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每次他都说,多大点事,我都成年了,你操这份心干嘛?你不累吗?最后,他干脆冲了我一句:爸,你也是过来人,我就不信,你当年没动过这份心思?唉,现在的孩子,对他们真是没法子。

“戴强,你不提这事,我还真是忘了。”苏芗说。

“我可没忘,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信撕得粉碎,然后撒得像天女散花一样。”

“戴强,那时我们都太小——你果真懂得什么是爱情,那时候——我不该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你下不了台,对不起啊。”

我笑着摇摇头,起身给苏芗添茶,说不提了不提了。

“戴强,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那时候,我们怎么可能懂呢?”苏芗说完,眉头微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伤。

那天回到家,我听到卫生间传出来冲马桶的声音,然后儿子推门出来,他见到我,一脸不开心:“爸,你这么晚去了哪里?我妈打电话过来,说是外公外婆,你曾经的丈人丈母娘来了,让我明天去她那边。你跟吴老师说一下,我明天就不去补课了。”

儿子说完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洗过澡,打开电脑,做编辑的原因,我睡前习惯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邮件。那个叫童征的大学生,又发来一封信。这个上大一的男孩,喜欢文学,经常会发些散文什么的,投我们报纸的副刊。这段时间,他好像遇上了什么事,显得很忧郁。

“戴老师:晚上好!知道你很忙,本不想打扰你,但现在,除了你,我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推心置腹地说说话了。上次,我和你谈的话题是,还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您说,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心里,真正的爱情是需要用心书写的诗篇。爱情的诗篇,你多次用了爱情的诗篇这五个字。对的,爱情是诗歌永恒的主题,也是诗人写不尽的题材。你说的,我似乎有点明白了。真正的爱情,必须两情相悦,心心相印。

我跟你提到的那个女孩子。她从小学开始,就与我一个班,她漂亮,漂亮得让班上别的女生都妒忌,因此,她也是一个寂寞的人,没有一个女生愿意跟她一起玩。我知道,她们跟她走在一起,男生的目光永远只会停驻在她的身上。所以,从小学开始,她只能选择与我一起玩。我很喜欢她。虽然,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我心里一直坚信,她心里有我。这是不是如你所说的,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心里,是用心书写的诗篇。这么想,我在上封信里提到的,她疏远我,或者表现出来的对我的不屑一顾,都可能只是我个人的臆测。就在今天,我遇到她,她停下脚步,对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该去理个发了,乱蓬蓬的,像个老头子。这么看来,老师,你说的是对的,爱情的诗篇只能去用心书写,那些表面上的冷漠、疏远,并不能代表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今天的表现,从细节上证明了这一点——她对我是抱有好感的。好了,老师,该让您早点休息了。晚安。学生:童征。”

我接到小学班主任电话的时候,正与刘梅在QQ里发生着激烈地争执。

刘梅:戴强,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意见,到底结不结婚?

我:你觉得,结婚对于你我很重要吗?

刘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婚姻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爱情并不一定要以婚姻作为一种归宿。

刘梅:你什么意思?

我:只要两情相悦,为什么一定要戴上婚姻的锁链呢?

我们在QQ里,就这么针锋相对着,如果不是都在上班,也许,我们会在手机里大呼小叫。类似这样的争执,我和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班主任的电话,来得真是及时。

“戴强,晚上我联系了你的几个小学同学,为苏芗接风洗尘,你们这些老同学,这么多年了,也该聚一下了。”

我说好的,就晚上见,噢,江海酒店,好的,我一定来。

显示屏上,刘梅还在一个劲地往外迸字:戴强,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你老是这么逃避,是不行的……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戴强,你说话,怎么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很悲痛地回复她:你如果一定要选择婚姻,那我告诉你,那将是爱情的坟墓!

敲完这些字,我便下了线,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和她就这个问题喋喋不休下去。再说,晚上不是还有一个聚会。对了,自从那天晚上与苏芗见了一次面后,苏芗好像失踪了一样,再没有和我联系过。我电话打过去总是没人接,QQ上也不见任何动静。

晚上,我赶到江海酒店时,一桌人瞪着眼瞧我。

“戴强,你们做编辑的,看来比谁都忙呀?”班主任说。

“不好意思,赶了个版面。”我连声致歉。

这几个同学都在沙城工作。他们对于我的姗姗来迟,显然有点不悦。吴国华说,戴大编辑,你今天可有点不对,我们几个你怎么对付都行,老班长苏芗,我们可是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你也好意思,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等你这么长时间?

苏芗坐在班主任的右手边,微笑地看着我。听吴国华这么一说,她忙出来打圆场:人家忙工作,可以理解,戴强,你变化真大,走在路上,还真认不出来了。

我张张嘴刚想说,我们前两天不还在一起喝茶?苏芗冲我眨眨眼,用眼神及时阻止了我。

我不知道苏芗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她一定有她的道理。或许,对于苏芗来说,这么多年来,我俩的重逢,是她一直默默等待的一件事情,也是她内心里沉藏不露的一个秘密。她很重视我们的重逢,也许,当年我将所谓的情书悄悄塞进她的抽屉时,她从内心里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我。至于,她当着众人的面,撕碎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并将碎屑撒得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我现在的猜想,一定是她在偷偷看着的时候,被同桌的那个胖女孩瞧到了,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将从此抬不起头来。毕竟,在我们那个年代,男女之间的事情是非常敏感的话题,即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她这么多年来,一定也常常为此而自责不已。所以,我俩的事情,那个晚上的小聚,或许可以说是三十多年后的一次约会,一次迟来的约会,本就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是不应该让别人知道的。

我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和童征的对话。对的,苏芗,这就是爱情,真正的爱情,一个历经三十多年考验的爱情。我产生了作诗的冲动。我冲着苏芗微微一笑,苏芗似乎是心领神会了,她点了点头。

晚上,大家都喝了酒。这种场合,不喝酒就缺乏一种怀旧叙情的氛围来。于是,能喝的和不能喝的,都显得有点多了。吴国华这小子,本身酒量不大,平时让他喝,总是推三阻四的,今晚一反常态,结果便醉了。他醉了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上小学时,总是拖着两条鼻涕虫,胸襟前永远不得清爽干净。

正当大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吴国华站了起来,他双手撑扶着桌沿,竭力维持着身体平衡,然后,高声喊:“大家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吴国华边说,边向苏芗点点头。那个表情,好像是在征求苏芗的意见。苏芗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

吴国华说:“今天,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亲爱的老师,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他说完,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第二个,我要感谢苏芗。”他说完,又往杯里倒满了啤酒,一饮而尽。

苏芗忙说,吴国华,你怎么还扯上了我?

吴国华说:那是必须的,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自卑,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尊严,是你让我明白了如何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还记得吗,苏芗,那年,我写了一封信,不,严格地说,是写在一张作业纸上的情书。我在课间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夹在了你的语文书里。那堂自习课上,我看到你翻开了书页,你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脸蓦地红了,然后,慌里慌张地抬眼四顾,迅速将纸条塞进了抽屉。

苏芗,那张纸条,我写了什么?好像是首诗吧,什么诗?让我想一想。对了,是歌德的《爱人的近旁》。我还记得有这么几句:我想起你,每当太阳从大海上辉煌照耀;我想起你,每当月亮在泉水中抖动彩笔……我伴着你,即使你在天涯海角,犹如身边!太阳西沉,星星很快将照耀我。呵,愿你也在这里!

苏芗,我还在纸上画了一个太阳、一个月亮,还有一颗红心。你还记得吗?

吴国华,你在说什么呢?苏芗咯咯笑了起来。桌上的人跟着都笑了。吴国华,你醉了!班主任说。

我没醉,我很清醒。苏芗,你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我知道,那时,你是班长,而我是班上最调皮成绩最差的一个,你可以对我的这张纸条嗤之以鼻,但你不可以将纸条随随便便地就这么塞在抽屉里。你这么做的后果,是纸条被那个胖女孩轻易地发现,——这个胖女孩叫什么来着?——她在班上叽叽喳喳地叫嚷,就像一只可恶的麻雀:吴国华给苏芗写情书了。于是,你脸红到脖子根,恼羞成怒,将我平生第一封情书,撕成碎片,撒得像天女散花一样。

吴国华,你真是醉了。班主任说。

苏芗看了我一眼,直捂着嘴笑,然后,她对吴国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我听罢,百感交集。苏芗,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太滑稽了。我可笑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事呀?是不是时间太久了,有些事就真假莫辨,张冠李戴了?

我记得,吴国华背诵的那首歌德的诗,是我从表哥的书里抄来的。但我现在却一句也记不起来了,而吴国华竟然还能这么流利地背出来。难道,这个故事的当事人真的与我毫不相干?也许,吴国华当年做的事情,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只是我没有胆量和勇气付诸行动罢了,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存积在我的记忆里,久而久之,我就取代了吴国华。我忽然觉得,现在存在着两个我,一个是少年时代的我,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畏畏缩缩的我,一个是内心狂热的我。而现在的我,就像奥兹书里所说的那个叛徒,我背叛了少年时代的我。

那晚我很郁闷。结束的时候,苏芗说,戴强,你怎么走?我说散着步回去。苏芗说,要不,我们结伴而行。我刚想开口,吴国华趔趄着过来,说,苏芗,那件事,你别往心里去,那时我们太小,都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那晚,苏芗被他们拉去唱歌。我推说还有个稿子要赶,直接回了家。打开电脑,童征又发来一个邮件。

童征的来信,我第二天早上才打开看,昨晚太困了。

“戴老师:您对我说,如果一个女孩开始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erlanlan.com/grrz/5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