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浩悲伤的喜宴,汉语的乡音读林为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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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喜宴,汉语的乡音

——读林为攀《南有嘉鱼》

文|陈培浩

陈培浩

文学评论家、文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师大现代汉诗研究中心副主任。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广东省文学评论创作委员会副主任。近年已在《文学评论》等重要学术刊物及《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权威报纸发表论文几十篇。论文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作家通讯》全文转载。主持或参与国家及省部级研究项目多项。已出版《歌谣与中国新诗》《互文与魔镜》《正典的窄门》《迷舟摆渡》《阮章竞评传》等著作。曾获《当代作家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论文奖、首届广东青年文学奖文学评论奖等奖项。

二〇二〇年,我和王威廉在《鸭绿江》杂志上主持一个叫“新青年·新城市”的栏目,主推青年作家的城市写作。二〇二〇年第十一期我们推出了林为攀的短篇小说《方寸》以及相关的评论、对谈。记得在与我和王威廉的对谈中,林为攀说他更擅长乡土文学,尝试城市文学是离开舒适区。现在看来,林为攀乐于尝试但又有着自己坚持的路径。这是我读《南有嘉鱼》时的真实感受。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强烈才华的偶然流露;也知道,什么是自觉追求的臻于完善。几乎每个青年作家都有过灵光四射的闪耀时刻。你知道他拥有缪斯的宠爱,但不知道作者将往哪里写,他自己更不知道。所以,很多人写着写着就丢了。如果说,《方寸》让我看到林为攀的巧思的话,《南有嘉鱼》却让我看到一种扎实的训练——一种在语言上汇入文学传统,然后再与古为新的自觉。这在青年作家是尤其难得的,有此等自觉,我们便大可放心,路不仅在脚下、在笔头,也在他心里。

《南有嘉鱼》的底子是悲剧,可林为攀偏以《诗经·小雅》专为飨宴而歌的诗篇为名,情节上对应的是小说中小袁与淑芬的“喜宴”。这场起于各怀鬼胎,终于一地鸡毛的乡村婚宴必将公公和婆婆推入更复杂的纠葛、撕扯甚至苦难中。悲剧才是《南有嘉鱼》的底牌,可是它偏写得这样不动声色、喜感俏皮。婆婆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客家特色),“她顶着日头回到家,看到公公在帮邻居劈柴,那可一点都瞧不出有病的样子。婆婆自觉上了当,被这个臭男人骗了一辈子,她把三轮车推到他面前,给了他三个选择:医院瞧病,二是随她下地干活,三是离婚”。这描写令人忍俊不禁,一对乡村老人的家庭内部矛盾,本质是争风吃醋,朝着这路子下去不过是乡村爱情故事。我们莞尔,静观其变,看林为攀将耍出什么花样。小说仍以其轻喜剧风一径向下:“斗”不过公公的婆婆仍自己下田去;公公被老袁剪坏了头,为一脸涎水的傻孩子李永元所笑,找上门去理论;公公“吃”掉老袁的五百块钱;公公、婆婆去探望倒插门的儿子瀛洲和住县城的儿子祖洲;公公撮合老袁的儿子小袁和李成建的女儿李淑芬的婚事……

林为攀娴熟地剥开当代空心化乡村轻喜剧的外衣,露出的却是老无所依的荒凉。小说揭露出:城市在啃食乡村,青壮年在啃食老人。状如巨婴的祖洲用着流氓手段啃老——他表示急需五万元来赔偿他人,公公鸡贼地从撮合小袁和淑芬的婚事中谋得这五万元,作为祖洲的赔偿款。小说中,子一代几乎集体沦落:在县里工作、因为堕胎导致无法生育的淑芬,和在深圳工作的小袁一样需要父母操心婚事,他们的父母甚至愿意为了其婚事各掏出二万五千块的介绍费;淑芬的弟弟李永元,作家没有当成,得了羊痫风,父母搭进去四五十万元也没有治好他的病,同样是父母沉重的包袱……

公公各取所需的说亲方案,看似皆大欢喜:小袁和淑芬互相看对眼,结成眷属,老袁和李成建了却多年心事;祖洲拿到父亲说媒挣到的五万元摆脱困境……可是,喜剧再往前迈进一步就成了悲剧:喜宴在即,淑芬不能生育的事实终于被小袁发现,退婚势在必然。问题不仅在于老袁、老李将向公公讨回五万元介绍费,且钱给了祖洲,祖洲已不见踪影;而在于,祖洲得钱的事情,却阴差阳错导致了倒插门的弟弟瀛洲的自杀。这就不仅是一地鸡毛,还是不可逆的悲剧。相比于抖音上李子柒、张同学等乡村网红那种疗愈式的乡土叙事,林为攀赓续的则是鲁迅“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批判精神和“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悲剧叙事。相比粉饰,他更愿剖开。空心化和少噬老的乡村内面,在轻喜剧的渐次展开中,突然急转直下,原来是一场悲伤的喜宴!以乐景写哀情,《红楼梦》便有,这里却又接续了新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和乡土悲剧叙事。

《南有嘉鱼》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其语言。众所周知,现代汉语是白话文运动的产物,在吸收印欧语系语法的基础上从古典汉语中断裂而出。这使现代汉语具有强烈的实践性品格,现代汉语作为现代语言被委以重任,参与现代民族国家转型;然而,这也注定了现代汉语始终处于某种未完成性之中。二十世纪以来,印欧语言、古典汉语和民间方言构成了现代汉语文学的三大语言资源。语言的欧化为现代汉语带来新的质素和动力,但也在某种意义上使汉语疏离其自性。所以,对汉语性的追寻构成了现代汉语文学一个重要谱系,此间诸如老舍、赵树理、汪曾祺、林斤澜、刘震云等作家皆以其作品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汉语。这批作家与鲁迅、沈从文、张爱玲、莫言、余华等作家不同在于,后一批作家作为语言大师更主要体现为对现代汉语的崭新探索。后者倾向于提供增量,使现代汉语更丰富、多元和弹性;前者则在汉语的常量坐标中工作,一次次刷新我们对汉语固有审美承载力的理解。二者皆有意义,后者通过汉语打开外面的世界,而前者则借由汉语一次次地还乡。我愿意把这种写作称为汉语的乡音。在《南有嘉鱼》中,我读到将方言性汇入文学性的努力,一种将方言转变为文学语言的探索。其背后,是一个青年作家获得了汇入汉语河流的自觉性。

南有嘉鱼

-林为攀-

林为攀

青年作家,福建人。著有长篇小说《追随他的记忆》《万物春生》《梧桐栖龙》和小说集《当一朵云撞见一张纸》等。有小说见于《中国作家》《福建文学》《西湖》等刊物。小说集《驯小说的人》年由后浪出版公司出版。

1

公公是个老小孩,婆婆迁就了他一世。七十岁这年,她觉得亏了,医院,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脏病——这个富贵病是公公一世不干活的借口。

婆婆讲这个病是公公婚后落下的,他们当时正在太阳下割禾,公公忽然就捂着心口倒下了。婆婆把他放倒在禾上,取凉水喷噀,浇回他一命。从那以后,公公就不干活了,逢人就说自己有心脏病。这个病没有经过医生检验,全凭他一张嘴,除了干不了重活,其他和常人没啥两样。

婆婆后知后觉,过了五十年才觉出有诈。她和公公生的两个儿子也各自开枝散叶,长子全家搬去了县城,次子入赘了吴家,只有过年那几天,公公婆婆才能见到他们,平时他们很少出现。婆婆不跟其他人一样养儿防老,她七十岁照样下田干活,也不要儿子接济。那天她打手机给在家里享福的公公,让他捎一瓶凉茶过去,公公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可婆婆在田里等得嗓子冒烟了还没喝上茶。

她顶着日头回到家,看到公公在帮邻居劈柴,那可一点都瞧不出有病的样子。婆婆自觉上了当,被这个臭男人骗了一辈子,她把三轮车推到他面前,给了他三个选择:医院瞧病,二是随她下地干活,三是离婚。

公公医院看病,倒不是说他真认为自己有病,而是觉得这么大年纪了,保不齐有个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什么的,说不定这“三高”也能成为他不用干活的借口。出发前,婆婆用手机叫两个儿子晚上回来一趟,她有事要说。他们找了诸多借口不回去。婆婆生了气,说要是不回来就等着给她收尸。他们这才答应挤时间回去。

婆婆长得很瘦小,脸上风吹日晒,生出许多沟壑,常年不穿鞋,脚指头的老茧斧头砍了都会起卷,她用农民本色的双腿载公公去了县里。医生检查完,握着公公的手祝贺他比中年人还健康,反倒是婆婆,有各种各样的老年病。公公很生气,用眼睛剜医生,婆婆在一边捂着瘪唇偷乐。眼看两人的角色就要调换过来,公公急得都快哭了。

晚上,两个儿子回来知道后,都在埋怨婆婆,“阿妈,你就好好哄哄阿爸吧,都老夫老妻了,再闹不是让人笑话吗?说句不客气的,九十九拜都拜过来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但这显然不是小事,婆婆说什么都要让他明天开始下地干活。让公公干活,等于要他命,又因理亏在先,不得不接受。还是长子帮他解了围,“种田也赚不了仨瓜俩枣,甭种了,二老的晚年以后就包在我们兄弟俩身上了。”婆婆说:“我好不容易种地养大你们,现在不种不就等同白眼狼吗?再说,地是越种越肥,一年不种就废了。”还是搬出老一套,两个儿子仍拿她没办法。临走前,次子问她手机要不要缴费,婆婆回说不需要了,以后都不用手机了。

两个儿子鼓圆了眼睛,说打座机怕二老接不到。婆婆说:“常回家看看不就行了?”

公公的好日子到头了,他已有五十年不握锄头,早就分不清五谷了。后辈都以为他是退下来的领导,每次遇见都会冲他打招呼,结果发现他只不过是个泥腿子,见到就当不认识了。公公不是不愿干活——说实话,他假装得病前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所有人都夸他插秧方方正正,横平竖直就跟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而是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尤其经过五十年的休养生息,他跟同龄人完全不像一代人,其他同龄人都一脸倦容,看上去没几天好活的样子,只有他精气神倍足,说他五十出头一点也不夸张。

然而事与愿违,公公中看不中用,还没干几分钟,就嚷嚷着腿酸。婆婆也明白,他刚捡起农活,是需要时间适应的,每天也不让他多干,干到中午就行,下午就休息。但公公连上午的活都干不完,挥一下锄头,就摘下头上戴的草帽扇凉,屁股还坐在蚂蚁搬家的田埂上。

日近中午,公公越来越热,看干活的婆婆越来越模糊。婆婆瞧出他脸色不对,拎起那瓶凉白开,眼看就要浇上去,公公说他身上有东西。婆婆让他脱下衣服,他还有些难为情,磨磨蹭蹭才把衣服从脑袋上卷出来。婆婆看到他身上爬满了蚂蚁,皮肤都用手挠破了,便把活停了,领他回去擦红花油。

公公要穿上衣服,婆婆没同意,让他光着上身回家。回家的路上要经过那条马路,马路两边盖了一排房子,许多打赤膊的男人端着饭碗蹲在门口吃饭,远远看到光着身子的公公迎面走来,撂下饭碗跑过去看热闹。公公被他们看得很不好意思,用草帽盖住雪白的胸脯,但盖不住他凸起的肚腩。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赘肉就晃一下,这可是养了五十年的肥膘,让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这些围观的男人全都精瘦精瘦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一两肉,他们吃下多少饭,就在地里流多少汗,几乎没有余力用来做其他事情。

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胖子,平常公公穿上中山装看不出胖瘦,没想到衣服一脱,这么有料。他们想着哪怕不用干活也不可能长这么胖,只有顿顿吃肉,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效果。他们住得离公公婆婆较远,不知公公是美食家,非常会吃也能吃,不过他们猜得没错,公公的确顿顿见荤。

公公把婆婆每年辛苦种的粮大都买了肉,以前还只是隔三岔五买几斤,自从取消了农业税,一天不吃肉他就浑身痒痒了。婆婆能每天有力气干活,说实话也有公公的功劳,他做的饭既可口,又有营养,婆婆上了年纪,还能一顿咽下两碗饭。可以说,这对老夫妻的默契不是体现在田里,而是体现在餐桌上。公公用婆婆种的粮做出她爱吃的饭,按理说这五十年他并非什么也没干,但因做饭不像务农那样大家都看得到,所以许多人都认为他是靠女人养的小白脸。

现在这个小白脸成了老白脸,享福享到头了,也要下地干活了,婆婆就没了胃口,因为公公也要干活,不忍让他继续做饭,就换自己做,但做出来的饭菜狗都嫌。吃不饱,第二天干活就没力气,长此以往,田地就要荒芜。婆婆这才知道公公的作用,本想让他再干几天看看,实在不行就让他干回自己的老本行,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撑不住了,婆婆索性借坡下驴,提前放他一马。

经过此事,婆婆有了新的体会。她发现人就跟地一样,不同的人适合干不同的活,就像不同的地适合种不同的作物,有的人干活是把好手,有的人做官很有天赋,就像有的地适合种花生,有的地适合插秧。她让擅长做饭的公公去干农活,好比卖掉母驴去买公驴,简直瞎倒腾。

公公养好伤后,婆婆不瞎折腾了,仍让他留在家里,她一个人去干农活。公公不用干活,又神气上了,他穿上那身蓝色的中山装,在镜子前把头发往后梳,重拾老领导的派头。那把梳子婆婆没用几回,倒成了公公一个人的专利。婆婆年轻时也一头长发,后来因为干活不方便,就铰短了;养膘的公公却把头发留长,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梳头发,不得不说,他的头发的确很漂亮,尤其刚梳完,简直会让蚂蚁滑一跤。他也知道自己的头发漂亮,所以就不爱理头发,实在长得不像话,才会同意剪短一点。

他知道自己区别其他人的标志,一是这身蓝色中山装,二是这头长发。

他梳好头发出门了,来到路口那棵大槐树下,树下有个矮凳是他的专座。他坐下去,等风吹起他的头发,但一坐下去,头上就掉了几朵槐花,仰头一看,树上有人在掏鸟窝。他板着面孔喊这人下来,让这人去别处掏鸟窝。这人不怕公公,迟迟没从树上下来,于是公公就来到这人家里,喊在屋里吃早饭的男人,添油加醋说他儿子爬树摔死了。

这男人吓了一跳,跟公公来到路口,发现儿子穿着裂裆裤在树上爬得老高,不敢开口喊,怕一喊真会让他受惊摔死,就提着嗓子眼等他掏到鸟窝下来。

他下来了,把鸟窝端给他老子看。这个男人看到鸟窝里有两只刚孵出的小鸟,一把掷到路面,刚好被一辆经过的摩托车轧扁,一窝小鸟全死了,枝上传来阵阵啼声。

公公坐回树下,看到路面那个鸟窝,有些于心不忍。此时起风了,没了小鸟的鸟窝被风刮走了,公公被吹起的头发这会儿也觉得不太得劲,他想剪头挪毛了。

他用家里的座机给理发师老袁打电话。老袁是个流动的理发店,腰里挂个手机,肩上提着家伙什,每天走街串巷,只要看到有头发的人都要停下来问对方理不理发,专跟脑袋打交道,方圆十里的秃子他都门儿清。经常剪着这人的头发,就接到那人的电话,所以手艺就有些打折。

这天,他刚给别人围上围布,准备下剪子,腰里的手机响了,这一接听马上就把眼前的脑袋给忘了,提起家伙什就跑。跑了几步,才想起围布还没拿,又返回去从这人身上解下围布,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这么激动是有原因的,如是别人的电话,他大可以干完手头的活再去不迟,但偏偏是公公的电话,所以他才忘了“顾客是上帝”的祖训,马不停蹄地赶去给公公服务。

公公轻易不让别人在他头上动刀子,哪怕不收钱。本来前几天他下地干活时,准备把头发剪了的,但老袁刚把剪子掏出来,他就后悔了。这次虽然还有可能白跑一趟,但老袁说什么都要再试试。以往谁把脑袋交给他,都由他说了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到手的脑袋给飞了的情况,所以他才这么想把握这次机会。

他赶到那棵老槐树下,见到公公提前等在那了,甚至还体贴地打好了热水。这盆热水放在一张凳上,上面落了几朵淡黄色的槐花。

打好招呼,老袁就开始给公公洗头发。洗完头发,他撤走凳上的水盆,让公公坐下去,把围布披上去,正准备动手,公公就有话说了。

老袁知他不好对付,但没想到事情又坏在开头,就有些生气。公公说自己不是成心拿他开涮,而是没镜子看不到脑袋不放心。老袁只好从箱里掏出一面镜子,让他举在面前。公公觉得这个办法好,可拿上镜子又不安分了,说大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停下来看他剪头发,他紧张。

老袁只好耐心安抚他,表示他的头发这么漂亮,有人围观是对他的夸奖。公公很吃这一套,乖乖地举着镜子让他剪,老袁见机会难得,想都没想就下了剪子。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有人偏不让公公好好剪一回头,这人就是刚才爬树掏鸟窝的李永元。公公的举报,让他辛苦掏到的鸟窝全给毁了,所以他也要毁掉公公的头发。他噌噌爬上树,故意把槐花摇落。理发师看到天上槐花落,注意力就不集中了,不是抬头去看树梢,就是用手掸落肩头的槐花;而公公的视线也被槐花转移了,他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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