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老涛子时感觉他似乎是一个粗蛮的人: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脸膛、豹眼吊眉,给人一种野蛮力的威胁。随着渐渐的接触,初有的感觉消失了,我为他内心的真挚的感情和荒僻的思想感染着。通过接触,发觉他语言表达能力出奇的好,这是一个初中毕业的干粗活的人身上所不具有的。因此,我对他竟有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老涛子是一个建筑小工,今年三十岁,爱情仍无着落。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消沉下去的?”我想彻底与他交谈一下。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卷在沙发里吧嗒吧嗒地抽闷烟。烟雾中他黑红的脸变得严肃而颓废。好似我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内心一根最敏感最柔弱的神经。老涛子沉默不语,我也点了一根烟,陪着他抽。
“六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大约沉默了一刻钟,老涛子开始讲述起他自己的一段经历。
“那时我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工地不大,有二十几口人,大多都是本地的,要不,就是通过亲戚朋友介绍去的,唯有我,是一个孤零零的外地人,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本地人欺生,于是我就成了一个“目标”。他们拿荤话开刷我,抽着我敬的烟还要被取笑。当然我很生气,但都忍了。几年的打工经验只教我学会了“忍耐”这两个字。因为不论走到哪个省县,在哪里干活,都是这个理。比你“能”的人你要尊重他、孝敬他,即使他们是错的。要不,他们会不时地给你点难堪,给你穿‘小鞋’或者明目张胆地欺负你。
有好几回,我再也忍受不了那种不公平的“准则”,抬腿走了人。事后我才发觉我错了——流浪在街头那种徬徨失措的恐惧,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在外流浪了几天,我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工地。”
老涛子接上了一根烟,继续说:“
我在工地上干了半个月后,他们渐渐地不再欺负我了。因为我经常买几盒烟给他们抽抽,致使他们不好意思再那样对我。但施工员安排活路时,我干的活仍是最脏最累的,拿的工钱当然也是最少的。有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个姑娘。她说不上苗条,却白净温柔,笑起来一只洁白的虎牙微微露出来,更显得俏皮可爱;乌黑油亮的辫子垂在脑后。也奇怪,自她来到工地后,我渐渐忘记了寄人篱下的处境。工地上干活时,总想去接近她,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说一句平常话,我都感到脸上烧的厉害。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总是千方百计的找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如果哪天没见到她或者说不上一句话,整个晚上的大半夜我都是清醒着的。”
此时,老涛子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她叫董华,那时才二十四岁,青春、活泼、漂亮。当我知道她是奔着本地的一个远房姑家来的时,无形中,我觉得自己与董华便有了一定的距离。那感觉就像贫农阶级与地主阶级的差距。董华好象也感觉到了我的迷茫和退缩。有一回,吃完午饭后,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到工棚找我。那时我与几个当地民工正躺在潮湿的凉席上打盹。跟着她走出简易的工棚,背后有种如芒在刺的感觉。我们一直走出工地,走到路边的桐树下。
“你在躲者着我?”董华质问我。
“恩……没……”我一时语无伦次。
“走,那边走走。”我突然感到一双柔软的小手放在我粗大的手掌里,激动地我说不出一句话。
“以后别再躲着我好吗?”董华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好看而略带忧伤的白瓷样的脸,认真得看着我说。
“行。”我激动地答道,脸不觉得又红了起来。董华看着我的窘态,抿着嘴偷笑。
我们第二次约见是在第一次的两天后。还是那条路,我们牵着手一直走了公路的尽头。尽头有一个农场,我们坐在农场前面的一个鱼池的沿上。微风轻轻地在脸上吹拂,她刚洗的乌黑的头发散开着,铺满双肩。我被她发间飘来的洗发水的清香陶醉着。那个晚上过得很快,送她回姑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董华像小孩一样,攀着我的肩膀又是跳又是蹦,嘴里哼着一首流行歌曲儿。路上很安静,风轻轻地摇着桐树的叶子,像在弹奏着一首动人的轻音乐。走到离工地不远处时,突然从树后闪出三个人来,横在路前。我心里一惊,稍作镇定,毅然迎了上去。近了,我认出了他们原来是我们工地上的——都是我经常“孝敬”的对象。事情就是这样:我不但被警告,还被人修理了。”
“你看……”老涛子说到这里,向我伸过脑袋,一只手拨开长长的头发让我看——头的左侧有道蜈蚣形的两寸长的疤。
“他们为什么这样打你?”我问。
“还不是为了董华。”老涛子又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与她好上以后,我就知道他们盯上了我。我是一个外地人……是没有资格喜欢她的,我们是“不同”的人!”
“那,董华呢!她不是也喜欢你吗?”我说。
此时,老涛子脸上呈现出一种讥讽与无奈的表情。
“医院看我了。那是事件发生三天后去的。我淡淡地回答了她一些礼貌上的话语,她也感到了我的冷漠。面对着她那尴尬不再有往日温情的脸,我的心一阵阵刺痛。她也感到了我内心深处的痛苦,更显得坐立不安了。她只待了十几分钟,就借故离开了。我知道我的梦该醒了,是被别人一砖头拍醒的。”老涛子自嘲地冲我笑了笑。
“五天后,我重新出现在工地上,但那已不是以前的我了,也不是认识董华之前的我了。我变得对什么事也不关心,就是再给人欺负也感觉不到不公平和耻辱。我成了一个失去自尊,失去信念的人。工地上见到董华还是有丝丝的余痛,但谁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开。
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施工员老曹。他是一个四十来岁有家室的胡子拉碴的壮汉。每天的活路都是他分配的,为此,我从心里嫉恨他。一次的无意中我发现了老曹与董华之间的秘密。那天午后,我去找老曹支点钱花,当推开办公室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老曹与董华正搂抱在一起……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前去将老曹掐死,但理智控制住了我:这一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自从发现那一幕后,不几天我就离开了工地,去另一个城市打工了。辗转流离才是我的生活!”
老涛子说到这里,身子沉沉地仰靠在沙发里,不再说话。
“以后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问道。
“一天天过呗!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希望……”老涛子颓唐地说。
我一时无语。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才发现想说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