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坪,湘西十万大山里的小村落。说它小,是基于整个村子只有三十一户一百多口人。
村子三面绝壁,只有一条盘山迂回的进山路,可耕用土地非常少,产出的粮食根本无法保证村民自给自足。
村子里的姑娘向外逃,外面的女子娶不进,所以村子有三分之一的男人就成了光棍。
这个村子唯一可取的,那就是风景好,空气好。
孟姣姣沿着盘山小路艰难地爬着,这条回家路她从出生到现在都已走过了35个春秋,自28岁那年出嫁后,走的次数才少些,只有父母生日跟过年才回来。
在半山腰大岩屋,孟姣姣寻得一个平整的大石块坐下来休息。她现在已是浑身湿透,被高山凉风一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孟姣姣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根毛巾伸进衣服里擦了擦汗水。山里人都知道,闪汗(即:身上出汗后,突遇凉风封闭汗腺,导致身上汗水无法正常排出。)是最容易感冒的。
休息片刻,孟姣姣已经被山风吹得透身凉,但她并没有站起来继续走,而是满脸愁容地呆呆望着山对面的山,仿佛要将对面的山看穿一样。
与她平常回娘家不一样,这次是她的婚姻破裂,彻底地回娘家了。
丈夫孙庆云在外面打工跟一个寡妇好上了,回家非得跟她离婚,无奈的孟姣姣别无选择,知道自己娘家人都不强,也斗不过孙庆云,不想让娘家人跟着怄气,因此就协议离婚了。
离婚的事家里都不知道,越是接近家门,孟姣姣越是发愁。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家里人解释,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长痛不如短痛,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之前想好的各种托词,决定回到娘家就实话实说。
收拾好心情,孟姣姣继续向娘家走去。她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干,干了又湿好几回,终于是到了村口茅草亭。
亭子是专为村里赶脚人修建的,不管是回村还是出村,大家都会在这个亭子歇下脚。
图片来自网络“这不是孟姣姣吗?怎么,今天回娘家来啦?”
刚坐下的孟姣姣拿出装着山泉水的水壶,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背后的声音打断停了下来。
“哦,是张二哥呀。”孟姣姣循声转过头去:“大包小包的,张二哥这是要下山去吗?”
“是呀,山下的同学昨天打电话,邀我去工地,有半年的活。”张学仕开心地回道。
张学仕与孟姣姣都是杆子坪村的,村子里就张、孟、罗三姓,张姓是这个村的大姓,人数较多,其次是孟姓和罗姓。
张学仕在家排行老二,比孟姣姣大2岁,由于家里条件差,至今也没娶上媳妇。早些年给他介绍个寡妇,人家来家里一次就没了回音。
“这回张二哥要赚大钱了。”孟姣姣喝了口山泉水,擦擦嘴开玩笑地说。
张学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姣姣妹子你莫笑话二哥,山里人弄几个伙食钱,哪儿谈得上赚钱。”
两人在亭子里聊了会儿,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孟姣姣就辞别张学仕进村往家走去。
“哎。”望着孟姣姣的背影,张学仕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张学仕一直单恋着孟姣姣,奈何家中条件太差,只能是把心中的那份爱恋深深地埋藏起来,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目送孟姣姣的背影在眼前彻底消失,张学仕这才背上行李开始下山。
图片来自网络回到家的孟姣姣向父母和嫂子如实地说了自己的现状,母亲听后哭得很是伤心,而老实巴交的父亲则蹲在屋门口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一声不吭。
只有嫂子听完说了句:“妹子,那你今后准备怎么办呢?等你侄儿侄女读书回来你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先住段时间,等他们放假回来我马上就搬走。”孟姣姣没好气地说。
孟姣姣最不喜欢这个嫂子,太过自私自利,既不讲道理又不通人情,跟谁都处不来,老实的哥哥宁愿在外打小工,也不愿在家面对她,在外面虽然苦了点,但至少能落得个清静。
话虽这么说,但住的地方也的确是个问题。孟姣姣在心里思忖着:实在不行的话,自己就去打工,反正现在自己赤条条自由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当初离婚协议时,孙庆云表示只要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归仁他,孟姣姣可以不用拿抚养费,并且只要她自己愿意,随时可以去看女儿。
至于财产分割,本就没什么资产和存款,折合成现金,孟姣姣就只分得3.5万。
没办法,现在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暂时就当修复下自己,借着时机多陪陪父母。
“姣姣呀,没事的,你就放心住下吧,有爹娘一口稀的,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妈妈擦了擦泪水白了一眼儿媳妇。
“妈,你不用担心,我还年轻,相信只要人勤地就不会懒,怎么都会有办法的。”孟姣姣感动地说。无论什么时候,只有父母才是最真心关爱身已的人。
图片来自网络回村这几天,孟姣姣在村里自处转了转,拜望了一下长辈们。村子里三姓人,都是亲连着亲的,所以,不到一周时间,孟姣姣离婚的事在村子里就人尽皆知了。
这天晚上陪父母吃完晚饭,孟姣姣坐在屋门前的杏树下把父母的破衣清理出来,能缝补的就补下,无法缝补的直接丢掉。
“姣姣,在补衣服呀,吃晚饭没?”村支书罗四美走到孟姣姣身边坐了下来。
“是四美婶呀,有什么事吗?”孟姣姣招呼着:“你先坐,我进去给你泡茶去。”说着放下手中的活准备起身。
“别忙活了,姣姣,坐着陪婶子聊聊。”罗四美把孟姣姣拉住说。
罗四美是孟姣姣堂叔的妻子,因为有点文化,性格外向泼辣,处事公平,再就是村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没时间打理村里事务,所以就推选她当了村支书。
“四美婶,今天怎么稀得找我聊天啊?”虽是婶子,其实比孟姣姣也大不了两岁,所以孟姣姣在她面前并没有拘谨的感觉。
“瞧你说的,婶子我真还就稀罕姣姣你,跟你聊天总能聊到婶子的心坎上去。”罗四美的大嗓门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高八度。
“能比我幺叔更能聊到你心坎里去吗?哈哈。”孟姣姣开起罗四美的玩笑。
“犟嘴丫头,哪有侄女编排叔叔婶子的,没大没小。”罗四美嗔怪地推了一把孟姣姣。
“说真的,婶子今天有事找你商量商量。”罗四美认真地对孟姣姣说。
“有什么事婶子尽管吩咐,只要是侄女能办的,绝不含糊。”孟姣姣见罗四美认真起来,也就不敢再开玩笑了。
“姣啊,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和安排吗?准备出去打工吗?”罗四美问道。
“暂时还没出去的想法,先看看再说吧。”孟姣姣语气有些沉重。
“能不能帮婶子个忙?”罗四美看了看孟姣姣的表情继续道:“村里的康养院缺个护工,你能不能先顶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人再说。”
“行呀,反正我现在也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做点事也充实些。”孟姣姣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工资不是很高,而且一月只有两天休息,吃住须在康养院,你考虑清楚。”罗四美尽量将条件和要求讲明白。
“没事,我唯一条件就是只要足月,随时可以离开就行。”孟姣姣轻松地说。
“行。那婶子谢谢啦。”罗四美松了口气:“明天就去康养院吧,我明天早点过去,给院长说下。”
图片来自网络杆子坪村康养院有孤寡老人十二名,只有院长和孟姣姣两名护工。
康养院主要就是负责这些孤寡老人的饮食起居,除了繁琐些外,也不是太累,孟姣姣很快就适应了这项工作,不仅离家近可以照看父母外,还解决了自己住的问题。
通过接触,康养院的老人们也都喜欢上了孟姣姣,再说都是同村的人,孟姣姣在他们面前算是晚辈,稍微论远点儿还是亲戚,所以孟姣姣待他们是真心实意。
时间一长孟姣姣就把出去打工的想法忘掉了,康养院的工作她也是越来越顺手,虽说工资不高,但是本村本土地做起事来很开心。
年尾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地都回家了,平时寂静的山村也慢慢地热闹起来。
康养院也不例外,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每年回来都会带点小吃食给住在康养院的孤寡老人。
张学仕回家的第三天也把从外面带回来的糕点和水果送到康养院,当他看见孟姣姣的那一刻,眼晴都发出了亮光。
“姣姣,你怎么在这儿?”张学仕惊讶地问。
“刚开始四美婶子叫我来帮手,后来自己喜欢上了这工作,就一直呆在这儿了。”孟姣姣微笑道。
“那……”本来张学仕想问她家里怎么办的,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什么?怎么说话说半截。”孟姣姣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就急了。
“沒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张学仕没有直接回答。
自从知道孟姣姣在村里康养院做事,又打听到她离婚的消息后,张学仕的小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有事没事总爱往那儿跑。
“姣,学仕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呀?”罗四美看着在康养院忙着清理杂草的张学仕问孟姣姣。
“婶,你瞎说什么呢?”孟姣姣被罗四美突如其来的发问闹了个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
“你没注意到吗,学仕回来后老是往这儿钻,以前可没见他来这么勤快,而且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罗四美认真地分析道。
孟姣姣向张学仕看了看,刚好他手里拄着锄头向她看过来,吓得孟姣姣赶紧把头低下,脸更红了。
“人家这是敬老爱老,做好事呢,就你爱瞎猜忌。”孟姣姣的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哈哈,哈哈。”罗四美刚把他俩的眼神动作都瞧见了,心里已经有了谱,所以也不多说。
当天晚上罗四美就去了张学仕家,逼问出了张学仕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且顺带还听了听张学仕父母的意见。
“大哥大嫂,你们对张学仕这孩子瞧得来不?”罗四美没有先去征求孟姣姣的意见,而是先去跟她的父母沟通,要不怎么是村支书呢,先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这样孟姣姣就不会尴尬。
“哎,我俩这还咋说呢,跟山下那男人不就是我俩弄的,不成想最后是这结果。”孟姣姣的父亲长叹口气。
“只要我家姣姣没有意见,我俩都同意。”孟姣姣的母亲说。
“大哥大嫂,只要你俩没啥意见,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保证这事弄得妥妥的。”罗四美的心里有了底,打起保镖来声音都大些。
图片来自网络康养院门前香樟树下,孟姣姣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木角梳,她刚给一位老婆婆梳完头就让四美婶子给叫了出来。
“姣,学仕人忠厚老实,能安心过日子,再说人家早前就暗恋你,现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罗四美把这几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孟姣姣,最后才征求她的意见和想法。
“婶子,其实我现在并不想再找人家,一个人过挺好的,再说山下还有二个女儿呢。”孟姣姣说着估计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话。
“不是婶说你,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女人年纪越大越没有合适的,现在有机会就不要错过。”罗四美语重心长地劝着。
“那……”其实孟姣姣也不是真的排斥再婚,对张学仕也是知根知底,晓得他老实勤快,没什么不良嗜好,只是不太好意思。
“那什么那,就这个月十八叫他来你父母家提亲,婶最烦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了。”罗四美快人快语。
“疯女人。”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四美婶,孟姣姣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骂了句。
农历十八这天,村子里很是很闹,毕竟村子里平时人少,办喜事的也少,逢着外出打工的人都在家,定婚宴弄得比结婚都热闹。
当然最高兴的还得是张学仕,恋了孟姣姣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是如愿了,昨天晚上他还偷偷地去向山神还过愿呢。
择日不如撞日,还是罗四美做主,说是乘着大家都在家,结婚日子就选在正月初九,取长长久久之意。
结婚这天,本来什么都很顺利。但是发生了一件事,给婚事添了一点瑕疵。
也不知孟姣姣的前夫孙庆云是从哪儿得到消息,带着两个女儿赶上山来,企图阻止孟姣姣结婚。
原来那个寡妇在孟姣姣跟孙庆云离婚后,跟着孙庆云来家里同居过一段时间,后来趁着孙庆云出外做工,卷了家里的钱跟一个男网友跑了。
落得人财两空的孙庆云得闻孟姣姣要再婚,顾不得羞耻,带着女儿又吵又闹,并以如果孟姣姣再婚以后就不让她见女儿相威胁,想要阻止孟姣姣。
奈何村子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无论从情从法上都骂得孙庆云无法反驳,只得骂骂咧咧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婚后的日子孟姣姣很是幸福,张仕学脾气好,很是疼爱她,什么重活都不让她干,在康养院他也是把稍微用力气的活抢着先干完。
转眼,打工的人都走了,张学仕跟孟姣姣商量着,还是出去打工,光靠在家种地那是吃不饱肚子的,不过这次不去远地方,就去市里。
张学仕人虽在外面打工,但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孟姣姣,每隔二到三天就打电话到康养院,让孟姣姣体验到了初恋的感觉。
图片来自网络“孟姣姣,你的电话。”正在打扫房间的孟姣姣听到外面院长在叫自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去接电话。
估计又是张学仕想自己,又打电话了,孟姣姣心里嘀咕道。
“喂,又打电话干吗?”孟姣姣问道。
“是我,孙庆云。”孟姣姣听到是孙庆云,一下愣住了,以为他又想生什么幺蛾子,于是冷冷地问道:“干吗?”
“孟姣姣,大女儿孙媚病了,情况不是很好。”电话那头传来孙庆云沉重的声音。
“什么病,送医院了吗?”孟姣姣一听女儿病了,着急地问道。
“医院了,医生还在观察,初步诊断为急性黄疸。”孙庆云答道。
放下电话的孟姣姣赶紧给张学仕打电话,叫他在市里的汽车站等自己,转身向院长请了假,火急火燎地就向市里赶。
到市里的车站时,天已经黑了,张学仕叫好车在车站等了很久,孟姣姣一下车,张学仕医院赶。
医院时,女儿孙媚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已经转到普通病房。看着黄瘦的女儿,孟姣姣一下抱着她哭了起来。
孙庆云看着陪孟姣姣一起进来的张学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抱着女儿哭了会儿,孟姣姣把女儿安慰着睡下,在病房外向孙庆云了解些具体情况。
“医生说现在病情得到了控制,建议以后长期服用中药保守治疗。只是……”孙庆云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孟姣姣急切地问道。
“其中有味草药,非常稀缺,药房里没有。”孙庆云有些沉重地说。
“是什么药?”张学仕在旁边问了句,因为他以前跟着爷爷上山采过草药,所以才这么问。
“野生的茵陈。”孙庆云答道。
“这药我认识,我们山里有,明天我就回去采去,医院照顾媚媚。”张学仕说。
“嗯,你可千万注意安全,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听着孟姣姣关心张学仕的话,孙庆云感觉很是无趣。
三天后,满满一袋子草药送来了,是四美婶和幺叔送来的,他俩放下草药后就把孟姣姣叫到走廊的尽头。
不到十分钟,医院的走廊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原来张学仕回到家就上山去采药,回家时因心里着急一脚踩虚,掉下了三十几米深的崖沟,村里人在第二天中午才找到他。
找到时张学仕已经奄奄一息,怀里紧紧抱着一袋子草药,村民把他抬到家就咽了气。
罗四美跟幺叔来一是送药,二就是接孟姣姣回去准备为张学仕发丧的。
忙完张学仕的丧事,孟姣姣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几天后才好了些,能走的第一天,孟姣姣就下山去把已经出院养病的孙媚接上了山。
一堆新坟前,孟姣姣和女儿孙媚跪着在烧纸点香,只见孙媚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向着坟堆叫了三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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