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加之仰卧间腾挪,一如费尔南多·佩索阿所言——我感到我的整个身体躺在现实里。个人被深植在程式化的日常叙事中,看到具有陌生感的异质文本是欣慰的。面对芜杂却同质化的现代性生存,作家对于场景、事件、人物乃至命运不同维度的打量与观照是必要的,由此现实才可能以更加澄明的方式敞开。
资料图新华社发(图文无关)
机械复制的现代生活中,人成为镶嵌在社会机器中的螺丝钉,螺丝钉们却争先恐后地为自己的个人主义正名。在物欲的轰鸣声中,偶或也有跳出生存肉搏的文本叙事,折射不一样的内心世界。残雪新作《文学人》(载《四川文学》年6期)呈现出对于“先锋”的当下次元的理解,是对于流行小说文本和叙事观念的反动。文本讲述了三两个相信阅读、钟爱文学的人的精神性生活,期待爱与被爱的人生方式。这些和催婚且不再相信爱情的时代形成相当大的价值错位。残雪的先锋性在当下退去尖锐、阴郁和自闭,变得温和、充满柔情和美好。她的文本依然义无反顾地和时代流行的各色观念针锋相对,且在无声的纯净中有惊雷。然而毋庸讳言,残雪文本中的温和、柔情和对于文学的精神性加持都属于年代,当下时代对于这些语辞的解释已然远远超过文本中的内涵与外延。时间在残雪的文本里出现了令人心疼的停滞,这个文本是残雪跟这个世界不和解的和解。罗伟章《从第一句开始》(载《芳草》年2期)是文学中年面对世界和人生的独白。这是一次绵长而诚挚的倾诉,而当下更多的写作仅仅是讲故事。在被抛入的生存现场中,文本讲述现代个体在梦想和现实之间的拉锯战。小说呈现了追梦人面对现实的龃龉、纠结和窘迫,以及贫贱夫妻百事哀中的坚韧。被物质生存逼压的人生场景成为鉴定梦想的试金石,一如小说所写——我不在时代里,却在潮流中。文本的先锋性在于:以物欲时代的喧嚣映衬现代个体自由选择的艰难,而不是以螺丝钉自居,抱怨铁钉上的斑斑锈迹。小说语言灵动,哲思睿智,飘逸动人。
言为心声一直是叙事文学不辍的传统,观念的小说与经验的小说是叙事文本的一体两面。用现代小说观念讲述中国乡土的嬗变,既传递了作家的观念,也表现了农村的日常经验。尹学芸《一个人的风花雪月》(载《长江文艺》年6期)依然是这类写作的代表。这个形式朴素的乡村爱情文本表达了作者更为深层的理念:在乡土青年的日常婚恋生活中,两种不同模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让年轻的主人公很困惑。在经历了人生的打磨之后,年轻人各自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去。小说的观念性大于现实的丰富性,而其作为问题小说的时代性内涵则是:物质和资本侵蚀的当下,爱或者感性的体验让位于对生存本身的算计权衡,孰是孰非都没有一个来自于道德、情感、理性或者价值的评判。夏立君《俺那牛》(载《红豆》年9期)讲述带着点荤色的乡村的喜乐悲苦,摹写基层村干部、筋肉劳动者和他们的女人们在乡村伦理秩序中的蛮荒生存以及欲望表达。文本阐释了乡土的蒙昧与朴讷,人性的善与恶,乡村日常中令人无法容忍的鄙陋与残忍等等。乡土伦理之殇属于过去,也以暗影的方式笼罩着嬗变中的乡村。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而实体书店却正在渐渐消失,将来书可能仅仅作为古董亦或装饰品存在。鬼金《星书店》(载《四川文学》年3期)叙述了实体书店在当下的命运,文本用先锋与写实的双向写作技巧,具象摹写了当下文化生态的某一类场景。伴随着实体书店的日渐消亡,文化人、时尚艺术、小众阅读等生存空间大大缩减,人与人面对面的文化艺术层面的邂逅、相遇与探讨渐渐成为遥远的过去,现代人进一步迷失在网络的虚拟空间中。“文青”曾经是个时髦的词儿,现在则暗含讥讽意味,甚至变成对于特定年代人物的缅怀。周嘉宁《明日派对》(载《十月》年1期)叙述了特定年代特定生活群落的文青生活,那时激情、诗意、未来和远方似乎都伸手可及。文本记录曾经可以挥霍青春和才华的日子,算是一代人对于往昔时光的祭奠。城北地带曾经是当代文学叙事的重要领地,蒙昧、欲望、自我和叛逆生长刺激着一代青年,也在诸多文学叙事中获得了合法性。随着经济生活的繁荣以及现代人生活方式的质变,曾经的城北地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人性幽暗地带的讲述。民啸《一个街头摄影师的自拍像》(载《作家》年2期)探讨了个体精神自由与世俗生活之间的悖论。小说讲述一个站街女的故事,她既做着皮肉生意,又进行忘我的摄影创作。文本探讨了人性分裂中的自我、自尊和苟且、卑微乃至卑劣之间的幽暗难辨。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反观了当下某个群落的生存状态,讲述人性幽暗面之狰狞可怖。
科幻文本和神秘主义混合成一杯调性奇特的鸡尾酒,科幻叙事试图承载更多的人文厚度和人性的重量。夏笳《灵隐寺僧》(载《科幻世界》年12期)将佛教因果和高科技、人性、犯罪等因素集合在一起,讲述大数据信息泄露和暗网等新科技带来的犯罪,以及由此引发的新的人之恶。寺庙方丈给受到和将要受到新技术伤害的人立下超度的牌位,这些其实隐喻了技术时代新的伦理和道德危机。然而对于这些,人类远远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阿缺《再见至尊宝》(载《科幻世界》年12期)叙述了女主人公因任性导致家庭命运发生逆转,男主人公大脑被超低温和超水压损伤,失忆的同时获得了高智商。他在获得突破跨越性智能之后,面对神祇般的“TA”,几乎追寻着更高文明而去。然而文本最终依然走向人类最为根本的人伦、亲情和道义情怀。
总而言之,躺在现实里的身体依然希望如佩索阿所言:将宇宙随身携带,成为一个真正的歌者,并因体验到真理而快乐起来。
(原标题:躺在现实里的歌者)
来源:北京日报作者:郭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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