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东北文艺复兴”一说颇为流行。近日,《漠河舞厅》爆红后,此说尤甚。
何为“东北文艺复兴”?这个概念,最早由《野狼disco》作者董宝石在综艺《吐槽大会》上,以讲段子的形式提出,随后逐渐流传开来。网友还效仿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攒出一个“东北文艺复兴三杰”:双雪涛、班宇、郑执。
双雪涛、班宇、郑执三人,都是80后青年作家。
有人将他们和过去的东北作家萧红、萧军、端木蕻良等并称。严肃文学期刊《钟山》《扬子江文学评论》主办的“新世纪文学二十年20家/部”评选活动里,双雪涛、班宇位列“新世纪二十年青年作家20家”的提名之中。
双雪涛(左)、班宇(中)、郑执(右)
不过,东北文艺真的需要复兴吗?文学的事先放一边,单从影视领域说的话,东北的影响力其实从未衰退过。近20年来,东北影视经历了从以赵本山为代表的乡村喜剧到悬疑犯罪黑色电影,再到如今多元化百花齐放的转型。
这种转型,并非逼不得已的被迫之举,其本质还是基于时代变化做出的自调整。
东风压倒西风
或许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地域特色能有东北这般鲜明。
这个常年寒冷的“白山黑水”之地,大众对其主流印象通常只有一个:喜剧。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以赵本山、范伟为代表的东北喜剧人通过每年的春晚正式亮相全国。小品也逐渐取代了相声,成了观众每年最期待的语言节目。
那些年,在不少观众的心中,相声俨然是明日黄花。直到郭德纲起势,它才有了振作的迹象。即便如此,如今春晚的重头戏仍是小品。
这种特有的喜剧风格,也投射到电视剧上。受制于小品的时长而无法完全展现的语言幽默,在连绵不断的剧集中得以尽数表达。
比如,最先“破圈”的《东北一家人》。虽不知雪村演唱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起了多大作用,但它的确将大众对东北的印象推向了高点。彼时提起东北,人们率先想起的就是豪爽、敞亮、幽默、能喝等地域特质。
《东北一家人》
尔后,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赵氏喜剧。《刘老根1、2》《马大帅1、2、3》和《乡村爱情》系列,让全国观众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北。在这片“黑土地”上,有热闹的邻里关系,有农民进城的不适,更有数不清的荒诞故事。
21世纪的前10年,东北在喜剧领域没有对手。纵然其他地域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本土文化,比如京味剧、粤语剧,但不论是普及程度还是思想深度,还是略有不及。至于更早的川味剧,只推出《傻儿师长》三部曲就草草收场。
可惜的是,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兴起,赵氏喜剧逐渐转型,在网友看来“深度堪比《浮士德》”的《马大帅》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更时髦、更俏皮的《乡村爱情》续作。农民不用进城了,也就不再尴尬,就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玩。
《马大帅》
东风压倒西风。赵氏喜剧衰退之后,东北影视的疆域逐渐被黑色电影所占领。最典型的即是刁亦男自编自导的《白日焰火》。该片上映时获誉无数,有人将之称为“中国式黑色电影的璀璨之光”。它让“闹腾”的黑土地成了悬疑热土。
《东北偏北》的原型故事发生在北京,《无证之罪》的原型故事发生在杭州,《双探》的原型故事发生在内蒙古,主创都把它们放到了东北。倒不是说故意丑化,而是那种极致的悬疑感、生猛的吞噬感正与东北契合。不论是边境小城延边,还是旧工业区哈尔滨,亦或是单纯的夜雪飘零,都弥散着犯罪的气息。
目前,这股气息仍在高涨。由周冬雨、刘昊然主演的犯罪片《平原上的火焰》将于12月24日上映。欧豪、王砚辉主演的悬疑网剧《胆小鬼》也蓄势待发。创作者依旧将东北视为悬疑、犯罪类型片的沃土,观众仍对那里充满了好奇。
先天的冷与后天的痛
其实,东北影视文化呈现给全国观众的最早印象不是喜剧,而是“女性”。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东北就凭借《篱笆·女人和狗》《辘轳·女人和井》和《古船·女人和网》的“女人命运三部曲”在全国引起了较大反响。
不过,这些作品讨论的问题并非东北所独有。它们类似于新世纪的“女性当家剧”,比如《当家的女人》《女人的村庄》等,更像是一种适用于全国的文化缩影。金锁、喜鹊、枣花们的命运,在各地都能寻到。
与其说它是一种乡土文化,反不如说它是一种时代烙印。和当前的女性剧、“他乡剧”实则并无区别。发生在上海和发生在北京,讲的都是漂泊的故事。
流行30年的赵氏喜剧,展现的才是斯土斯民的美学:黑土地美学。
《乡村爱情》
这种文化属性,大多依托东北方言来构建。虽然东北三省各地方言皆不相同,但对外埠人来说,好似也没什么区别。从方言到行为,从表达方式到生活态度,东北人天生充满一种不自知的幽默。二人转为什么产生在东北,因为过去东北的冬天太冷、太长了。寒冷造就文艺,斯堪的纳维亚就诞生了颇多著名艺术家。
彼时的赵氏喜剧之所以能做到幽默和深度共融,在于它触及了新世纪最为重要的议题之一:农民进城。当国际资本开始向中国沿海布局,数不清的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打工,城乡之间的传统二元体系被打破。
进城的农民面临着种种困境,也看到了东北转型期的种种问题:骗子、小偷、街溜子、棚户区、代哭丧、“倒骑驴”、看病难、解梦大师、农民工子弟学校……通过剧中人物的命运,编剧写透了底层生活的魔幻,更写透了农民工打工的乱象。
《马大帅》中范德彪的寻人启事
如果说,农民进城是乡土之长痛,当时尚不起眼;那么,铺天盖地的“下岗”潮则是剧烈的阵痛。哪怕在如今的东北,提起“买断”,也足令人胆寒。
事实上,东北影视中的悬疑味道并非突如其来。虽然新世纪初的东北,最盛行的是喜剧,但也有两部电影值得一提。分别是秦海璐主演的剧情片《榴莲飘飘》和王兵执导的纪录片《铁西区》。
它们的目光出奇一致,对准的都是后工业时代的东北——即《白日焰火》的故事发生前十年,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的东北——《榴莲飘飘》以一种外来者的视角窥探被下岗潮席卷的东北,阿燕是香港归来的“出逃者”,她在当时的东北见识到了一种不同于香港的“残酷和无情”。《铁西区》描摹的是则是沈阳铁西区“被时代落下的人”的群像。他们被自己亲自创造出来的世界给“抛弃”了。
《榴莲飘飘》
这里插句题外话。“东北文艺复兴三杰”的另一个名字,是“铁西区三剑客”。三位80后作家,都出生在沈阳铁西区,是上述两部电影故事的亲历者。所以,他们的小说内核,依旧撰写着当年的故事:被买断工龄者的悲惨命运。
聊后工业时代的东北,就不得不提张猛和他的《钢的琴》。拍该片前,他曾拍过一部《耳朵大有福》,范伟主演。虽然讲述的还是下岗工人的故事,但时代特色并不鲜明,故事也比较温情。到了《钢的琴》,张猛则彻底爆发。
《钢的琴》
既然痛苦,就要逃离。网友戏言海南是东北人的第二个故乡,“出走”现象也在东北影视作品中颇为常见。比如,《东北,东北》的结局就对准了一列开往他乡的列车。
而这,又与现实无声契合。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年,辽宁省万人,较十年前减少了.5万人;吉林省万人,较十年前减少了万人;黑龙江省万人,较十年前减少了万人。“出走”仍然不停。
有趣的是,伤痛面前,东北人还不忘幽默。
韩杰的《Hello!树先生》,是将剧痛与荒诞融合得最彻底的作品。哪个村没几个傻子,哪个村没几个笑话。这部电影让人对王宝强的演技刮目相看。
先天的冷和后天的痛,是东北影视的源泉,并交织出一场又一场的幻梦。
转型的东北影视
东北转型成功了吗?纵览过去的四十年,东北的确在改革开放和发展过程中取得了不小成绩,“铁锈地带”也在逐渐挣脱困境。而且,它始终是影视创作的富矿。
喜剧有之。除了季播的《乡村爱情》和横跨各大综艺的东北籍“欢乐喜剧人”外,东北籍创作者还将“新旗帜”插到了网络电影和短视频领域。
去年破千万的网络电影,与东北有关的就有《东北往事:我叫刘海柱》《东北老炮儿》《四平青年之三傻罪途》等作品。今年成绩更是亮眼,《兴安岭猎人传说》分账破万,《让我过过瘾》分账破万,10月破千万的5部网络电影中,《四平警事之尖峰时刻》《别叫我酒神2》《东北警察故事》3部发生在东北。
另外,还有开心麻花。即使开心麻花的喜剧并不完全脱胎于黑土地美学,但其戏剧中的东北式幽默,仍然肉眼可见。其王牌演员沈腾、马丽都是东北人。
短视频也不用多说。大火的李雪琴不断参加综艺,甚至还演了电影《逍遥游》。通过短视频成名的“老四”(《老四的快乐生活》主演)、李会长(“街溜子”系列主演)积累了自己的人脉。各大直播平台中,东北籍的主播更是数不胜数。
以及由双雪涛、班宇、郑执为代表的“新东北作家群”。作为受下岗潮影响最深的一代人的子女,他们书中有着极致的善与恶,非常适合影视化改编。
电影《刺杀小说家》就改编自双雪涛的同名小说,《平原上的摩西》更一炮双响,影版《平原上的火焰》还没上映,剧版又官宣了;《我在时间尽头等你》根据郑执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来,《胆小鬼》则改编自他的小说《生吞》,《仙症》的版权也被买走;《逍遥游》改编自班宇的同名小说,《冬泳》也很受行业